歲月,真的是舊了,滄桑猶如枯籐,爬滿了明清。
冬漸漸渴死在雪地裡,千樹梨花感動地老去。不覺已是早春。
三月的江南陽光明媚,煙花依舊。到處燕鳴聲細,押韻著春的呼吸。清風徐來,抖落幾瓣春的細節。河,逕自遠去。鷺鷥在水上書寫。一行翠綠的詩行躺在岸邊曬著暖暖的太陽,幾尾蝴蝶駐足。這是一個慵懶的季節。
北宋,此刻應該也是春暖花開。
小鎮裡,青石板、土坯房背靠繁華,只有一群老漢圍攏一壺茶,含著煙斗,點著歲月的引線,在瞎侃歷史。歲月佈滿他們的額頭,生命在吞吐間慢慢燃燒。也許旁邊還站著一位旁聽的書生,就像清末的落第才子蒲松齡。於是那長滿青苔的故事在人們的口中傳承,又一部《聊齋》盛開。
在那長街的轉角有一座古寺,人煙稀少,門可羅雀,香火已不比從前。就像某位詩人所說,唯有佛前跪著摩登女,香車坐著黃袈裟。這幾抹浮華的色調,看上去總是如此格格不入。現在的人們不再那般虔誠,真是盛世無信徒。踱步其內,狂心頓歇。只有長廊寂寂,諸神靜默,最終都成木成石,淡看千般。想那迦葉尊者曾拈花一笑,悟出菩提,不知怎的,突然有種艷羨之情油然而生。在這三千世界內,要做到六大皆空,心靈純淨是多麼的不容易。難怪古人云:“鳶飛戾天者,望峰息心;經綸世務者,窺谷忘返”。
這幾日偶爾斜雨蹀躞,煙雨濛濛。帶著憧憬的雨笛,吹開了楊柳的心扉。惆悵的季節從屋簷垂下絲絲愁緒,輕拭去日子的幾重銹色。於是任想像肆意馳騁游弋,相思蜿蜒。喜歡這種雨天,喜歡這種清閒的氣息,喜歡坐在窗前看那淒淒的風景。這時,茶杯裡的那抹綠色認真地開著,翻開發黃的書頁,聞著紫砂壺裡飄出的茶香,低吟平平仄仄,攤開薄如清霜的思念,習慣性地想起某些人某些事,好不愜意。思緒受雇於一陣清風,飄至記憶的窗前,飄忽的身影是我童年的餘溫,蛙跳蟬鳴牽扯著兒時的每一根筋骨。靜坐的往事,專挑不說話的雨聲下酒。
江南,似一幅佚名的宋畫,在時光裡慢慢點染,慢慢湮開。那船,從墨色的山水中緩緩駛出,期待長出煙雨色的櫓聲。喧囂留白,不染纖塵。又像一條輕蹙的錦,一闋瑟瑟輕歎的詞,瘦了相思薄了月。“去年今日此山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。人面不知何處去,桃花依舊笑春風”。想像著江南裊娜的水氣裡,有幾個皓腕採蓮的女子,一雙紅繡鞋上繡著水靈靈的鴛鴦。曲徑悠長的小路,綰一頭青絲,撐一把油紙傘,在《楚辭》和《詩經》的小城中尋夢。
五點半,雨停了。把潮濕的文字架在陽台,晾乾。雨後,青磚石道,更顯淒婉。
暮色蒼茫,日薄西山,燕鳥歸巢。魚尾紋打薄了銅鏡,銅鏡則在忙著掩飾春天的謊言。日子從門縫裡溜出去,夕陽在病榻上掰著手指,晚霞奄奄一息,餘輝還彌留著片片草香。茅屋的炊煙在山間徘徊,鳥鳴遁入深山,還有阡陌上牧歸的背影,這是時令最紅的箴言。
最近在讀北島的詩,很深刻。陶醉於一個抽像而略帶諷刺的世界,不似夢中的那些綠肥紅瘦。時間停止在他的詩歌裡,句號不能止住韻律的陣痛。
我願一直在他的影子裡流浪,用流浪鎖住寂寞,用微醺鎖住夜。很喜歡他的那首《日子》。看似毫無相關的生活場景,恰恰組成了日子。“當窗簾隔絕了星海的喧囂,燈下翻開褪色的照片和字跡”,最後兩句如是說。
北島的詩很適合夜深人靜的時候讀。
當貓縱身躍入黑夜。有一窗燈火踱在回憶裡,拒絕月光的造訪。這是一段屬於自己的時空。
獨自與夜對飲,碰一杯若隱若現的星光,詩歌在杯沿上投影。酒醉在壺裡,月光醉在花影裡。時光在靜靜地流淌,一去不返。今夜不知又有哪朵花要辭世凋零。真希望能將往事凝固,像標本一樣凝固在琥珀裡,經千年而不腐。青春期的蠟深藏在記憶的鎖內,而那些記憶卻趁著月光剝落前已經模糊一片。
冷月無聲,枕著一彎溪水入夢。夢中有條寂寞的小巷,下著雨。
天空一顆殘星還未退去,隱隱的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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